慈禧全传第 269 部分

高阳 / 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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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疑虑别想得到,醇王本当然也想得到,从西暖阁初闻懿旨的那刻,就想到了,因此才会震惊而致昏迷。事越想越安,怕从此多事,决定自己先表明心迹,愿闲废终闻政事,所以写了那样奏折:

海量小说,【金阁】

“臣侍从行皇帝十有三年,时值天多故,尝以整军经武,期睹中盛事,虽肝脑地,亦所甘心。何图昊天吊,龙驭宾,臣瞻仰遗容,五崩裂,已觉气难支,犹思济艰难,事听命。忽蒙懿旨降,择定嗣皇帝;仓猝间昏迷,罔知所措。迨舁回家,战心摇,如痴如梦,致触犯旧有肝疾等病,委顿成废。惟有哀恳皇太恩施格外,洞照无遗;曲赐于全,许乞骸骨,为天地容虚糜爵位之,为宣宗成皇帝留庸钝无才之子。使臣受幈幪于此,正邱首于年,则生生世世,厚鸿施于无既矣。”

这在醇王是篇文章,笔写成初稿,特为请了几位翰林饰,哀词苦,看折底的,都觉得可以看醇王的胆小、谨慎、忠厚——就是这样个印象。

奏折达慈禧太,提笔批了句:“着王公学士六部九卿悉心妥议奏。”到军机,转咨阁。

从十二月初六起,阁天天会议。首先是议垂帘章程,这有成案可循,费什么事,议到醇王的这个折子,是由恭王自主持。其实醇王的这个奏折,主的,亦是为恭王而发,彼此心里都明,恭王是个很作惺惺之,率直说:“醇王所有的差使,宜乎都开去。以王世袭罔替。”

与议群臣,相顾默然,只有礼部尚书万青藜说了话,但与开去醇王所有的差使无关。问:“醇王的称谓如何?”

问绝多余,相反地,正有此问,才能让恭王有个表达意见的机会,加重语气答:“但愿千百年永远是这个名号。”

这就是说:醇王永远是醇王。生能用“皇”的称号,会被追尊为皇帝。如果有此,那是蹈了明朝“礼议”的覆辙,决非国家之福。

定议以,少得还有许多私的议论,特别是翁同龢的话多。自从皇帝病,连番召见。每每与军机、御起”,俨然在重臣之列,而且又新奉懿旨,与近支王公、军机臣、务府起为皇帝穿孝百,这更是太看作皇室的“自己”的表示。因此,翁同龢肯妄自菲薄,觉得遇到自己该说话,可说话的时候,应该当仁让。

说的话是:醇王别项差使可开,管理神机营的差使可开。因为神机营是醇王手所经理,如果改派,威望够的,未见得熟悉,熟悉的威望又够。然而这话肯在阁议中说,怕恭王,只在事预备个奏折,专门陈述这个建议。

这天晚正在灯写折子,听差报,说“崇公爷拜。”这没有见的理,于是翁同龢冠,开正门,

崇绮贵为公爵,但论科名比翁同龢晚,所以在礼节彼此都很恭敬,吃腊八粥的子,滴成冰,太冷,延入书款待。

崇绮新丧“贵婿”,心自然好,决会无因而至,翁同龢意会到此,很率直地意。

“听说老辈预备建言,留醇王在神机营?”崇绮这样问说。

翁同龢很机警,话说半句:“有是有这个想法,还待考虑。”

劝老辈打消此议。”崇绮说,“神机营的形,没有比再清楚的。”

接着,滔滔绝地谈神机营的幕,章程如何荒谬、材如何芜杂?赛尚阿因贻误戎机被革职时,连带倒霉,以在神机营当文案,所说的话,虽免张其词,却非无的放矢,所以翁同龢重视。

但是,崇绮的醇王,所为何?却费猜疑。以此刻的境而论,真“没”,韬光养晦,犹恐及,无缘无故开罪醇王,岂非智之至?

这就见得中必有文章了。翁同龢把那个未写成的折子搁了,第二天宫,找着荣禄,把崇绮夜访的经,略略提,向征询意见。

如果说神机营腐败,醇王固然得辞其咎,荣禄却负很的责任,因为直是醇王最得的助手。然而荣禄却沉得很,笑笑答:“等着看吧!”

听得这样说,翁同龢自问,敷衍了些闲话,已离了务府朝,预备回弘德殿时,荣禄却又喊住了

“平翁,平翁!”荣禄将拉到边,“篇文章。”

说完,从靴页子里取张素笺,递到翁同龢手里,打开看,是份折底,写的是:

“窃维立继之权,之君,非臣所得妄预。若事已完善,而理当稍微通者,又非臣所可缄默也。行皇帝冲龄御极,蒙两宫皇太垂帘励治,十有三载,天底定,海臣民,方将享太平之福。

讵意行皇帝皇嗣未举,旦龙驭宾,凡食毛践土者,莫吁天呼地;幸赖两宫皇太,坤维正位,择继咸宜,以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,并钦奉懿旨:俟嗣皇帝生有皇子,即承继行皇帝为嗣,仰见两宫皇太宸衷经营,承家原为承国;圣算悠远,立子即是立孙。行皇帝得有皇子,即行皇帝统绪,亦得相承勿替,计之万全,无于此。

惟是才尝读宋史,能无焉!宋太祖遵杜太之命,传传子,厥太宗,偶因赵普言,传子竟未传侄,是废成命,遂起无穷驳斥。使当以诏命,铸成铁券,如九鼎泰山,万无转移之理,赵普安得言间之?

然则立继计,成于时,贵定于百代。况朝仁让开基,家风未远,圣圣相承,夫复何虑?生有皇子,自必承继行皇帝为嗣,接承统绪;第恐事久年湮,或有以普言引用,岂负两宫皇太诒厥孙谋之至意?

才受恩重,言,饬王公、学士、六部、九卿奏议,颂立铁券,用作奕世良谟。“

翁同龢气读完,对这奏折,虽同意其中的看法,但觉得文字雅洁,立言有法,颇为欣赏。自称“才”,可知是旗,随即问:“是那位的折子?”

“请必问。看这个折子怎么样?”

“递了没有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没有递,最好递。”翁同龢说,“如今颇有引用宋太宗、明景帝的故事的,其实同,今生有皇子,承继行皇帝为子,则将继统的,仍是今的皇子。传子传侄,是回事。那天拟懿旨,主张加‘嗣皇帝’字样,即是继文宗的统绪之意,应该很明了,无须有此折,反成蛇足。”

明之至。”荣禄很欣地说了这句,又悄悄嘱咐:“足为外!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还有,可知王某,这两天作何光景?”

。”翁同龢说,“懒得提。”

翁同龢是懒得提。王庆祺,而茶坊酒肆,却正拿作为话题,成了众矢之的,因此,王庆祺门,只坐在家里发呆。

皇帝的致命之疾,在十二月初五以,是个绝的忌讳,等摘缨子,号咷哭之余,少声,究竟是什么病而致“弃天”?这就瞒住了,首先太监喜谈是非,务府的官员好谈宫以自诩其消息灵通。于是传十、十传百,添枝加叶,把王庆祺说得异常堪。

太监跟务府的说话,向其词,所以比较持重的,还是存疑的度,及至有个说了句话,连持重的信,皇帝的命,原是由“寡之疾”的!

这个就是李德立。在龙驭宾的第二天,就有个姓余的御史,奏劾“将医员立予屏斥治罪”,屏斥则其有所能,治罪却可免,降旨说是:“行皇帝天,李德立等未能图保护,厥咎甚重!太医院左院判李德立;右院判庄守和均即行革职,戴罪当差。”

行皇帝驾崩,如果真的是曾将天治好,那怕拿绑到菜市,没有话说!列公也有在东暖阁瞻仰御容的,天是落痂了吗?”李德立在南书发牢,“晓得,天共是十八天,三天期,到了落痂,已保平安。何尝是请脉谨?”

“那么,”有问了句:“‘六脉俱脱’,总有个缘故在里头?”

“自然有缘故。”李德立指着南书翰林孙诒经说:“最好请孙老爷去问贵同年。”

这就是指王庆祺。孙诒经跟王庆祺是同年,但鄙其为往。当然,也有相熟,的底的,私闲谈,谈副对联,联是:“宣德楼、弘德殿,德业无疆,幸喜词臣工词曲。”联是:“方、献册,光有限,可怜天子!”

※※※

这副刻薄的对联,隐括行皇帝与王庆祺的番“君臣遇”,很地传遍九城的茶坊酒肆,连王庆祺自己都已听到,那班“都老爷”自然。颇有早就想弹劾王庆祺,但这奏章,就跟李德立的脉案样,有难言之隐,因而都踌躇未发。

有个湖广的御史陈彝,字六舟,扬州,却想条路子。是同治元年翁曾源榜的翰林,有个同年谢维藩,在同治九年放广东副考官,正考官王祖培,就是王庆祺的。王祖培也是“词臣”,光二十年点了庶吉士,直当穷翰林,爬到阁学士,才放了任广东的考官。广东的乡试,因为赌“闱姓票”的缘故,考官是个有名的美差。王祖培眼看子亦已点了翰林,并且先于湖南考官,这次广东试差再载而归,半辈子就可享享清福了。打算得倒好,无奈限已到,走到江西地方,疾而亡。江西巡刘坤飞章奏告,王庆祺得到消息,自然连夜奔丧。

谢维藩告诉陈彝的,就是王庆祺奔丧的故事:“子两翰林,又是考官,地方照钦差接待,刘岘庄很替敛了笔奠仪。那知王某贪心还是足。”

之丧是名中的事,其是冠中,更应哀守礼,照规矩说,就该立即由江西盘柩北,径回直隶坻原籍,谁知王庆祺北辙南辕,到了广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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